12月3日首届良渚论坛在浙江杭州良渚正式召开。在论坛召开前夕，中华文明探源工程首席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王巍接受了记者采访。以下是他的回答实录。
▲中华文明探源工程首席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王巍。
王国的存在提供了中国5000年文明的实证
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就是要研究中华文明何时形成、如何形成和为何形成。那么，中华五千年文明究竟是历史真实还是虚言，还是“号称”？良渚遗址在其中起着关键作用。
良渚遗址的年代大约在距今5300年到4300年之间。良渚是不是能够得到中外认证进入文明阶段，直接关系到我们五千年文明是不是能够立得住。我们对良渚给予了特别关注和支持，考古工作者也不负众望，提出了实证性的资料。
▲良渚出土的玉璧。
▲莫角山遗址。
良渚的古城、大型水利工程、莫角山遗址等一系列考古发现，提供了能够实证进入文明社会的证据。用我们的话来说，都城、宫殿、大墓、礼器，包括玉琮、玉璧、玉璜这些表明等级身份和祭神的权力、军事权力集王一身的玉器，然后还有战争暴力，能够实证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提供5000年文明的实证。
良渚申遗成功为世界提供判断文明的中国方案
良渚发掘了之后，我们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障碍，就是在国际上一直到上世纪末流行的“文明三要素”——冶金术、文字、城市。
按照这个三要素，良渚目前没有发现冶金术的证据。怎么办？我们发现三要素是欧美学者依据埃及文明和两河流域文明的特征概括出来的。那这个标准是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呢？放眼世界，中美洲玛雅文明王权发达，有宇宙观和天文历法，但不知道冶金术；南美洲的印加文明王权发达，但靠结绳记事而没有文字……国际上不因为它们没有三要素就否定这些文明，说明各地进入文明都有自己的表现。我们依据材料，概括出判断进入文明社会的方案，简单来说就是生产发展、人口增加出现城市；社会分工、社会分化不断加剧出现阶级；然后权力不断集中，出现王权国家。
那在没有文字记载的情况下，国家的产生在考古上会有一系列特征。我们提出五大特征：都城、宫殿、大墓、礼器礼制和战争暴力，实际上就是国家是文明社会的最初标志。以良渚为例，琢玉技术高度发达，一毫米上刻出五六条纹路，还是在没有金属工具的情况下，这非常难；虽然没有文字，但信仰体系、整个社会的管理体系非常完美。我们提出这个标准，是依据国家这一关键特征判断良渚进入了文明社会。
良渚进入《世界遗产名录》，世界遗产理事会给出的理由就是：存在于中国新石器时代晚期以稻作农业为基础，存在社会分化和统一信仰体系的早期区域性国家形态。“早期区域性国家”这几个字非常关键，我听到后非常激动，因为这就是文明社会的代名词。我们的考古发现，我们的研究成果得到了国际的认可，同时我们的标准也立起来了。
国际上有很多文明不具备“文明三要素”，但是我们的标准可以解说世界上任何一个（文明），因为国家是它最关键的特征，有了国家就有了一系列的表现，这就是我们通过良渚提出的方案，贡献给世界。
工程、美玉、稻作都是良渚文明的独特性
我们中华文明很有独特性，总书记讲了中华文明的五大特征，良渚是非常突出的代表。比如超大型公共工程，埃及异教徒水坝长度168米，而良渚水坝长达数公里；比如城址，两河流域的苏美尔文明首都叫乌鲁克，面积有250万平方米，印度哈拉帕文明首都摩亨佐达罗遗址有250万平方米，而良渚古城遗址光是内城就有250万平方米，外城630万平方米。再看城墙，其他文明的城一般城墙宽8米或10米，而良渚遗址仅墙基就宽达40米到60米，甚至最宽的有100米。这些工程量，远远凌驾于同时期或者前后期其他文明，足以说明王权能够动员的人力。这个基础源自发达的稻作能力，也说明良渚文明确实是有特色的。
良渚以玉为贵，把美丽的石头赋予精神层面、信仰层面的独特意义，作为祭神器具。我们有一句话叫“西金东玉”，埃及注重黄金，但良渚以玉为贵，这也是非常突出的特点。
另外，我们以稻作为基础，其他文明都是以小麦为主要经济作物，很多方面都有不同。所以中华文明在世界文明独树一帜。我们也列举中华文明的三大特点：延绵不断、多元一体、兼收并蓄。良渚文明是重要的一个区域性文明，后来汇聚成为中华文明。
了解良渚，年轻人如何缩短5000年距离感
通过良渚文物展品，尤其是玉器可以看到良渚时期高超的琢玉技术，看到他们的信仰；通过分布的范围看到良渚古国的实体范围；然后通过大量的水坝、超大规模的公共工程，看到王权组织动员的人力……但考古发现要让民众看得懂、有兴趣和受教育。
良渚博物院是一个很好的样板。但我觉得还应该用各种数字化展示手段增强沉浸感，浙江是数字经济的代表，要让民众更好地沉浸式感受，这方面还有很多空间和潜力。
6月2日，总书记在文化传统发展座谈会的讲话中，对中华文明的五大特性做了全面阐述，这是对中华文明特性的一次完整表述，也是对中华文明5000年进程和历史经验的科学总结。我们在探源工程中看到很多表现可以作为实证。
比如连续性，至少从良渚以来整个中国文明的整体是延绵至今的，包括中国人对玉的喜爱、天人合一的理念等。
另外我们发现，大约在5000年前，有一个中西文明交流活跃期。我们从西亚学来了小麦的栽培，黄牛绵羊的养育，包括冶金术，同时中国的粟黍栽培技术也向西传播。我们学来了冶金术，用青铜铸铜，铸造小件的武器工具。传到中原，我们结合了已经掌握的上千度温度的烧陶技术，发明用陶范制作青铜容器的工艺，那才有了夏商周朝代和精湛的青铜器，这在世界青铜文明中是首屈一指的，是我们既有学习和吸收又有发明创造的优秀实证。
来源：钱江晚报
